一九九四年夏,有人给了我一个苹果。烟台红富士,纹路似一场血雨。苹果的顶端,用一根白色棉绳悬吊。这样一来,我就能把它当作一种玩具:一个怀表,一块催眠玉佩,或者是挂绳的苹果本身——我父母结婚时,它曾被用来做接亲的挑战游戏。那人给我苹果,是为了叫我闭嘴,好让他能连贯地讲述上个月的日本之旅。那一年我八岁,没什么远见,容易被收买。我把苹果绑在衣柜把手上荡秋千,一边听他说他和妻子如何一路从关西到九州。京都人固
巾帼人物 一中开展了一项活动,组织一些学生把校园的墙壁统统画上一遍。庄老师正带着学生进行“墙上的耕耘”,忽闻有人找,她一回头,两个女的,其中一个有些面熟,想不起来。 庄老师,没想到吧,我是佘朝洁。 她想起来了,其实佘朝洁一说话她便听出来了。佘朝洁向庄老师介绍同行——美女作家周洁茹,说要带她去采访一位常州小姐。庄老师第一次听说“美女作家”这种称呼,咯咯地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模样很明朗,甚至有点孩
一 商店里买的两毛钱一包的白醋,剪个小口,立放在暖气片上,空气里很快弥漫着醋的气味。也是对抗的气味,用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对抗另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连这种对抗也看不见。入了冬,从班里到街上转着三色灯的理发店,再到小区的卫生室,统统弥漫着这种气味。护士给康康量体温的时候,康康就笑,护士便多给了这个爱笑的男孩一颗糖豆。按规矩,通常只有打针才能给糖豆。康康嘴里含着一颗,口袋里的右手攥着一颗,心想只要嘴角保持
水厂旧厂房,一座会产生回声的棚屋,被拉拉秧与爬山虎割据,潮湿阴冷,比五童山整体气温还低两三摄氏度,如今彻底废弃。 那时,水厂驻守的员工长年与水在一起,骨子里头都浸满了水。上完一天的班,拧一拧,身体就能攥出些水来。水厂里的时间蓬蓬松松的,山里又没阻碍,时间就如水四处漫溢。这群人就热爱上了麻将、乒乓、吕剧、象棋、钓鱼、广场舞。 崔淼本不想来水厂上班。他是学土木工程的,但老家兴五行算法,村头张婆算准
杨丽娜是我一部长篇小说的主要人物之一,那是一群北京青年穿越时空后狗急跳墙、鸡飞蛋打的故事。她估计是白羊或天蝎座,AB或O型血,ESTP或ENFJ,我不太懂这些,正在努力学习,所以目前均是待定。 前些时与资方开会讨论影视化改编,被问及个中人物小传是否有思考,我简扼叙述了几位主角在文中的行动线。一位少女责编说:“这是拆分故事梗概,不是人物小传。”我机敏,加以立意描述使其丰盈。少女又说:“停,你停,不
一 从薯县回杏城的路上,乌云堆积,树叶摇动,像是要下雨。我手托着下巴,望着车窗外,想着刚才的案发现场,孤零零的一片老宅,蛇腹一样的楼道,蜿蜒如肠子的血线。旁边机警八号坐得笔挺,腹部吱呀吱呀地响,流出一页纸。它递给我,说是初步的分析报告。我打个对折,装进兜里。车子正好经过薯县中学,是我的初中学校,路边法桐依然高大,炸酱面馆的锅中照常冒着热气。我刚想到赵明宇时,机警八号敲了敲我,说:“死的就是这个学
此刻,是纽约时间凌晨三点二十五分,我在抵达美国一周后,依然准时醒来,迟迟无法将生物钟从中国北疆的大地上,带至北卡罗来纳州的教堂山——一个每天清晨都可以看到小鹿和松鼠在门口觅食的森林小镇。 就在我左边的房子里,住着一个神秘的土耳其老太太。她很少出门或发出任何声响,门窗总是紧紧关闭着。透过从未打开过的百叶窗,看不到房间里一丝光影。但我确信她是猫一样在房间里出没着的,至于她以什么谋生,如何来到美国这片
一 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座城市的名字。它让人莫名觉得这是一座一直下着蒙蒙细雨的潮湿的城市,一些衣物需要经常拿出来晾晒,有时晾晒了好几天,依然是潮的,并释放出刺鼻的气息。后来从诗人口中得知,我误解了这座城市。 当我想跟诗人说起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场雨水时,我赶紧告诉自己,要慎重地表达对世界的印象或认识。如果我说大理这座城就是风在冬日呼呼地吹着,在一些时间里,人会因为生活而活得气喘吁吁,这只是我个
一 我的二叔从赣南到省城南昌来找我。他已是花甲之年了,满脸皱纹,皮肤仿若泥土一般暗淡无光。不过,他打扮得仪表堂堂。二叔穿着一件崭新的西装。虽然衣服有些褶皱,还显得偏大,但还没有到不得体的地步。二叔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皮鞋也擦拭得一尘不染。我站在高铁出站口,看着他满面笑容朝我走来。他的样子,让我想到村庄结婚拜堂的新郎,想到正月初二陪媳妇回丈母娘家的女婿。他此行的目的是到南昌县莲塘镇寻找一个叫甲兴的
古尔邦节最后一天,伊斯兰堡终于苏醒了。我预见到国内春运的返程场面,便早早来到公交站,唯恐抢不到去古城拉合尔的票。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售票窗口前没有长队,也没有人声和箱轮滚动摩擦的喧嚣。不紧不慢在购票的旅客,甚至没有售票员多。这也说得通,现在是返程高峰,除了少数闲人,谁会在这个时候出首都呢? 车站员工淡定自若,书写票据的手腕格外迟缓,甚至得闲为我冲泡一杯免费奶茶,问我滋味如何。他们眼中带着怜悯,仿
藤铁贴 尚卿乡政府大院内,铁树模拟棕榈 带着生长期的菱形疤痕 一个人在沙上练字,本意想唤起流水 说到流水,我看向窗外 雨天的东西溪混沌 它不断接纳山洪,并做自我的澄清说明 友人坚持认为它靠近大海 呼应着潮汐节律 毕竟一百公里的距离也不算太远 鱼纹瓶上 十字编、人字编、六角编、脱胎编 十字插花、人字插花、米字插花 藤铁相拥,结为命运的刚柔共同体 轻拢慢捻——这不是弹琴
隐喻诗 波动的鱼群显示 诗歌作为哲学思想的不确定性 但花确实又开了,在这 不可思议的季节。你看到了, 并深深被震撼。而前一秒钟 中文的意象还曾用大雁和黄芦 洞穿你对所视之物的认知,散布令人 上瘾的气味:“对隐喻的依赖” 的确,你忽略了隐喻之外,自成一体的生活 耿直而且傲慢,值得 配备新的飞行器,以不可能的速度 瓦解你对于未来速度的恐慌。 两个男孩在唱歌 两个男孩在唱歌,
寒露之前 每个人都能梦到我,就在 西安前往吉林的今晚,特快列车 运载失眠数夜的军队,我看到窗外 树,在朗读: 故土的青铜流进田地 我们计量起秋天的距离 邻铺的律师用方言想念女儿 列车长在想念祖父…… 我还没有开始,就漏洞百出 亲爱的,这里没有你的消息 每个人都能梦到我 当黑暗的车厢冷到让人疼痛 细雪 太烦琐,这世界的存在 让我在无限视角中突兀而狭隘 像一块生肉,散发
完整的缺口 月亮在洗衣机里洗涤了一整夜,透亮如镜 回南天,晾衣绳上工装仍浸泡在雾水里 阿玲死后,洗衣机没再启动过烘干功能,那 条碎花裙 还被他贮藏在衣柜里。女儿上午八点的钢琴课 他来到镜子前,梳理凌乱的发丝,眼睛挂着 昨晚的红血丝 穿上工装,早已习惯潮湿衣物散发的气息 启动发动机,沙哑的排气管喉腔在呕吐浓烟 他发现后窗玻璃上有破损,被石块砸碎 出奇的是——碎裂处边缘平整,
他祖传的手艺 无非是,把一尊佛 从石头中 救出来 给他磕头 也无非是,把一个人 囚进石头里 也给他磕头 诗人简介: 张二棍,本名张常春,1982年生于山西代县。出版有诗集《搬山寄》《入林记》等,曾获多种文学奖。
我父亲说 草是除不完的 他在地里 锄了一辈子草 他死后 草又在他坟头 长了出来 诗人简介: 汤养宗,1959年出生,闽东霞浦人,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福建省作协副主席。20世纪80年代起步入诗坛,世纪初曾与友人一起主持过网络诗歌论坛。主要诗集有《去人间》《制秤者说》《一个人大摆宴席——汤养宗集1984—2015》《三人颂》《水上吉普赛》《伟大的蓝色》及散文集《
世宾:诗歌已经成了点子创意 这是“十面埋伏”第一次在一篇点评中评两首诗,有些为难。两首诗一起点评,就需要找到它们的共同点。这两首诗的共同点就是短,都是口语化的点子诗。张二棍写石匠雕刻石头,把佛像雕出来,跪拜,这个过程,也是“把一个人囚进石头里”;汤养宗写父亲活着除草,死后坟头长草。这两首诗看似有些意味,道出了人生和生命的某些哲理。我看过一套艺术理论,意思是艺术不能是思想、立场的直接表达,而是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