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经过 大雁真的排成了人字 队列上下扑动 忽然贴近湖面 也许希望有谁能加入它们 可是这儿没有人了 带走我已经不可能 我离开我的身体 不知道多久了 鸽 子 我下楼梯,它下楼梯 我去水边,它跳到水边 不怕人,不说话,也不离开 那鸽子一步步走近 像要靠过来保护我 我拔草的时候 它灰闪闪的眼睛一直侧望 这么心事重重 不怕把我惊飞了 赞 美 它在凤凰木上夸谁 整个
田志凌:诗歌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王小妮:每个写诗的人对诗的期待不同,诗对于他的影响也会不相同。诗,在我这儿意味着活着还多了点儿意思。比如早上起来,晴朗的天空让人心情好,诗,恰恰相当于那种忽然抬头看见蓝天的感觉。一个人的活着,应当是有质量的,活着不止是日子的延续。这个时候有了诗,事情就不一样。我曾经说过,诗,是我的老鼠洞,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我比别人多一个安静的躲避处,自言自语的空间,我没太多奢
蒜 木盆里躺着成群蒜瓣, 赤裸如斗兽场。拎来 一根圆形木棍,向低处 砸去,又提起,毕毕剥剥 往返千次,弄得汁液黄白 淋漓。童年在捣蒜中消逝; 刺激的气味却经久不散…… 直到现在,每当我用指甲 揭开一瓣蒜的淡紫色外衣, 记忆的闸门轰然敞开—— 二十九年了。我知道自己 从何而来:怎样在泥泞间 翻滚,挣脱雨雪的重力, 洗刷来时的酸味,蜕下皮, 由蒜伪装成一块白玉。我脱离
一 写或不写,这是一个问题。类似于哈姆雷特的诘问。 美国诗人庞德曾建议后辈默温每天写75行诗,以锻炼笔力。后者并未完全遵循,但自陈一连几年,每天都会对着一张空白的纸,凝视一会儿。“这让人变成了某种怪物”,默温说,因为“你必须不断地把其他事物推到一边……恒久坚持非常重要”。 有人说,“不写”也是一种“写”。我不这样认为。“不写”固然不意味着你并非一个作者,但在“不写”的此刻,你已远离“写作者”
夕 阳 取景慌乱,阐释学无用。 天边的夕阳下,颜料挣脱了枷锁, 涂抹层峦叠嶂和青葱干净的草树, 涂抹一只雏鸟的小嘴巴,像互相赞扬, 无人为因素。 西风吹送,哦西风, 赶不上此刻夕阳烧起来的速度。 须由一匹马,代替你沿着水乡奔驰, 直到感觉自己占领了 整个光芒的呼啸。 小洒锦并蒂莲 毕竟是由微风和甜蜜的光阴 炼制的。淡淡的,净净的 就拼合出了别人的心声。 作为秋天的第一
孩子之歌 有时候我将稚嫩的事物称作孩子 甚至将初始的世界称作孩子 就这样,无边的大地养起 一群又一群孩子,无法命名的孩子 我的意念里,没有进化论的顶峰 全是春风里掇拾到的感知 也许,花朵大于果实的意义 我的中老年为什么要搬走神殿里的花盆呢 在循环论的伟大庄园里 马不停蹄的生命正在返老还童 当然,有时候还留一点有趣的闲情 上帝将宇宙揽在怀里 浇灌阳光,雨露 真理的本质是慈
九十六 静夜 月色搭建起 另一处无边起伏的故乡 霜将在什么时候岀现? 从井沿 铺展到 疑似三五年前的花事之巅 霜 渐渐侵入 你的灵肉 举头望月而月已模糊 月习惯的远 又将带来冥想者不懈的 期盼 故土如梦 闪动铭心的种种应许 不让花朵倦怠的人 总有灯盏熄灭前 旖旎的旧事 月亮转过墙畔 瓦脊上的风 徐然 让抠痛背影的人又一次 返回到夤夜深处 九十七 宿墨里有半
初 夏 初夏再一次把你输送到我这儿。 淡绿的方格子,紫色的池塘, 你在那儿吹奏光线的吸管。 你在那儿用第一缕栀子花的香气写字。 你写“我偏爱绿皮的 老式火车,坐上它, 正好可以谈一场洛可可风格的恋爱。” 你继续写——“湖水构筑了一个 白色小镇,那儿的人通巫术, 信仰古老的拜物教。火车经过那儿, 总是把更多的雨水卸下,而将喧哗的 波浪带走。”植株的气息和影子, 梳分头的林荫
第一篇:进村 木梨硔,是悬崖上的桃花源 一个神仙居的古村落 在苍茫云海的境界之中 一路上山 看到踏云而来的青牛 用锉刀的舌头,给我们指路 蓬草丛里的野风 将声调弄成生涩的俚语 水蜘蛛,在河面疾行 有打探消息的嫌疑 一群穿着开裆裤的鬼娃子 在村口,玩耍泥巴围墙的游戏 翘上天的小屁股 粉嫩得像瓣瓣荷花 他们与蚂蚁的水火攻守 在鸟雀叽叽喳喳的起哄声里 声东击西,令我想起
1 当我看见第一场雪 落在迦太基庭院中 一种赴刑的感觉 油然而生 2 我拒绝低下 我高傲的头颅 让少女的哭泣 和鸽子的低吟 堆积成我的墓碑 3 行刑之前 我能够想起女人的脸 有几张 4 镜子中间的漂泊 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使者 和一个公共厕所的看门人 相见恨晚 5 在梦中,你没有学会歌唱 却学会了假装死亡 6 我看见我的腰上 长出了乳房 长出了另一个
十 年 我用十年时间把自己读了一遍 旧日的激情变成了笔,书和谦卑。 终于现出小小的光芒。 很多时候,我删减掉 购物。社交。表达。我最爱的旅游 欲望被重新排队。 股票。工作。公益。写作。育儿。家务。美容。 像我即将到来的 退休,移居,晚年,死亡 依次安排在我的诗句上 从容且自足 春日宴 电话中传来鸟鸣,绵长且深沉 几乎以为对方身陷丛林 事实上是我身处山间小院 几日不见
花树下 坐在花树下,是幸福的 最好是姑娘 一副醉的模样 她也是一朵,为人间佩戴 经过的人,停下脚 回头,像只蜜蜂 春天,是忙碌的季节 为了甜,要飞那么远 花朵忙着盛开 也忙着凋谢 她坐下 静看花的一生 但不可能坐得更长 远处传来叫喊 一个面容相似的女人在招手 那么急…… 所有的美好,与她有关 也都将远离而去 过 半 我开始小心挪动 这看似贵重而廉价的光阴
旷野的雨下到了热供站 过去的日子和现在的日子, 地理上的位置在地球上。 旷野的雨下到了热供站, 天空和土地暂时和解。 艺术的阀门沿着时空的通道 从镜片下的视界上升到虚无。 停下来的热供站是停下来的生命, 如今她穿上了一件新衣服 像变了一个人,继续和你生活。 以前她关心你的肚子, 现在她关心你的精神。 相信某种力量,将我们带到这里。 每一个地方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时间。 傍晚
孤机飞行 工业发明了飞机,我发现了孤独 当万米高空再次呈现,腋下已没有风 机翼的伸展不够柔软,降落的目的地 多重难辨。气流仿佛不停在增厚 从机窗向外望,我失去了一只眼睛 我勾不住云层的边,下坠的胆怯一直挂在 旅程的侧沿。人类飞行历史只有百年简介 而我更为短暂,从北京到杭州仅备注了两行履历 杭钢遗志 作为后来者,我只参与了部分间接消费 即便溯源的分支很深很细,我的需求也不是
菜地手记 阳光铺满菜地 慢下来的是长尾鸟的步态和临终的蛾虫 那饱满的果实 对于地鼠的注视毫无察觉 母亲在地里来回走动 蜻蜓在地里来回低飞 枣树下边,彼此珍视的何止草叶 自然之物随性静美 茎叶的伸展像是我们密谈中词语的交换 对于世事,那些茂盛的应该比我们 靠得更近 我学着母亲去摘掉粘手的腐叶 植物代谢所建立的新生秩序 让这个下午 变得格外开阔 空 山 这是黄昏。野山
吃 水 和船一样,我也在用身体的空间,吃水 货轮笨拙,缓慢,堪比情感的负重 而飞艇轻灵,快捷 我的句子在长江表面如此打滑 想法太多,需一一寄走 困在生命之舱里,出不来 整个下午屈膝坐于江心石上,我在为自己的虚妄称重 玩淤泥的孩子 只有他一人,跃入泥潭之中,踩踏,奔跑 把玩着这些大水的粘液 然后躺在沙滩上,用体温,借春阳,慢慢烘焙 黑泥渐渐干了,他便慢慢剥 渐渐露出肌肤,像
顽 石 未经雕琢的顽石 必须与另一块顽石相互砥砺 必须经过水流的洗礼 让时间消磨掉身上的棱角 让锋芒收敛 历经风霜后归山 不以盆景桎梏它的美 不以假山辩识它的形态 不以璞玉联想它 它有滚石的粗粝 又有湖石的冷峻风骨 顽石是众石之谜 开天窗的人 他的天空 有飞鸟、云彩和闪电 他想在天空开一个窗 而不是在屋顶 他搬来云梯 找不到倚靠的墙面 他就坐在自己的屋顶上
糙苏又一次开漫北坡 我回到天山,安放自己 忍不住轻唤山神: 第一次群马从山谷朝我奔来 第二次草叶忘记了交谈,由野蜂传信 第三次啄木鸟拾回我的童年 第四次光阴静止,而蘑菇满筐 第五次一滴松脂终于湮没在生命里 第六次蜗牛正爬过无数夏天 第七次我不敢再恳求什么 我只在林间等风拂过 而风也很快地,理解了万物 爬过马道,时间的草 深了,又缓缓爬过苍云 我休憩在山腰 与远去的意象
紫李树 紫李树的花期短 前天才盛开 现在就有些凋败了 我知道紧接着就会冒出嫩叶 仿佛日子撵着它们走 嫩叶也是紫色的 带着些老成 让我想起记忆里同样的面孔 有同学、朋友和陌生人 他们自小便带着风霜 开花、抽枝、结果,不过 只要尝过他们的果子 我是说那多半是人到秋天 他们看起来更衰老了 果皮上还带着斑痕 但只要咬上一口,就会知道 有多么甘甜。 朋 友 在我学习的路
散 步 在江堤散步,江水正在涨潮, 潮水从遥远的海上来,蚕食滩涂, 朝码头靠近。四五个小时后, 它将退去。有人在堤上吹萨克斯, 到了高音部分,双腿弯曲,身体后仰。 和潮水呼应。这让我相信,他的身体里, 藏着一支曲子。白鹭静静地站在 一条搁浅的小船上,观察江面, 正当我们欣赏它们在阳光下 更加洁白的羽毛,它们突然一跃而起, 又扎入江中。这让我相信,它们身体里 藏着一根弦。
童 年 冬天的晚上 母亲把洗过的衣服收回来 它们还没干透,硬邦邦堆在木桌上 散发着淡水鱼一样冰凉的,微微的腥味 父亲在搓玉米 他将潮湿的玉米瓤投向温吞的炉火 烟味使他咳嗽 昨天的霜还没化净 玻璃上又结出新的霜花 神秘的世界。我跪在土炕上 用指甲在上面画画 (什么留在了长着羽毛的白色树丛?) 当我呵着热气穿透它们 向外看,月光下 顶着雪的小小鸡窝,矮墙和谷草垛 安静得
黑瞎子岛·泪 从迢迢岁月的河岸 正蜿蜒流下了泪, 它行行不歇的脚步 曾经是我们热情的源泉。 像一颗流星 让初生的夜晚安祥、滚烫, 是脉脉清流 浮倚着午后静谧的摇船。 微嘬的嘴唇、 鼻翼下的阴影、 半开的睫毛间的惆怅, 都化作了雾,化作烟...... 可是唯有你却还记得 它所流经的荒漠, 在午荫沉沉的梦里 曾经是海,海上漂过的闪光的帆...... 来自库页岛(残章)
后 街 雨中别去,目送上了车子 我站住而觉得迷路。 意志愈软弱,时间愈轻盈 我一直过得很快。 一首古诗: “烟波江上使人愁。” 在我的脑海, 突然降临的这一种作品里的秩序。 感时孕 这些推来又夺去的海浪, 像隐形的男人在劳动。 那吞噬的疲倦忽然已囤积了 漫天白云,要压迫古城。 早 春 想了半夜,再梦到许多, 满头满脑昏沉着出门, 到下午忽然记起曾梦见 停断思绪以
在淮北 一到淮北就落雨 叫人想起赵宋溃败前的荡漾 和隋朝干旱的秘密 这狭小的淮北土地上长出的错觉 因为几个江南人的到来 又被论证水有竖的神学 一条地底下被误解了千年的河流 今夜在我酒中 有了塔的效应 几千里河山与日月曾经的沉沦 南宋诗人们自诩的伟大 都在淮河碰壁 即使唐朝藐视天下的穿肠浊酒 今夜也只能看闪电在闪 雷在打 在黄河与淮河之间 今夜这块陆地是我的 只有
寂寞,无非是 寂寞无非是粘附于潮湿情绪上的蜗牛 无非是艳阳高照的微信来而不往 无非是拥挤不堪的通话突然忙音 插在发髻上的玉钗,单剩一只 斟满酒的杯子,无人对饮 蜗牛慢慢爬,所经之处留下牛奶般痕迹 无非是,气温最低时内心升起炉火 雪飘落地上,无声化为水,沦于污泥 脚踩在棉花上,无感 寂寞愈沦陷,因此而愈发柔软 接下来,时间无尽慢 穿越惊恐绝望的荒冢坟茔 甫一看见霞光万丈的青
永 恒 我幼时,以为永恒就是沙丘、木匣 祖母没有休止的叮嘱 一个镇名 一栋禁入的废楼: 在顶层最深的黑暗里 那有一尊我从未完整见过的石像 我病痛时,以为永恒 是世界 孤独时,以为永恒是雨 和所有的雨,都维持一定距离 只在自己的高度里 下落 我还曾对着无底的深井呼喊 它亦对我有所回应 我以为永恒就是回应 再后来,凡被我称之为永恒的 被我梦到,被我 掂量,被我放在天
驶出社会时钟之外 起帆 驶出社会时钟之外 荡在无限的回声之中 害怕太阳的乘船者必须在此刻判别此刻 作为地理大发现的水手 靠盐渍出的疼痛 淡水桶发出的声音 来或去的欲望 空荡或饱胀的瞬间 感到时间穿过肠胃 感到突然的停摆与加速 尺度不再是尺度 身体夺回空的冠冕 白 果 白果不是果,是种 人类吃着吃着还是叫她果 即使生果令人麻痹, 裂果令人想起动物腐烂。 二十年发
主持人语: 诗歌是主情的文体,它是人类抒发自己面对世界的感受、体验和心理活动的最佳载体。进入到19世纪中期,诗歌由古典时代逐渐向现代转型,其在主题上最明显的是,除“审美”以外,诗人们开始了“审丑”,有时,对真实的追究超过了对美的期待。与此同时,诗人们也以开放的胸怀来接纳和吸收其他文体、其他艺术形式的元素,来丰富和充实自己的表现可能性。郑世琳的诗有着十分明显的叙事成分,但并非叙事诗,叙事在她只
四月记 杂草丛生的墓地 一片新鲜的绿 可触及之处 是一棵挺拔的小茶树,远观 在墓碑上寻找相识的名字 细雨飘落时荒草还没有燃尽 白色烟雾缭绕,我闭目蹲下 我不曾哭泣,只是有风 吹着我的衣襟,吹着我的头发 我急躁时被黑伞的铁丝 勾破了手指,还在不停受伤 我深知万事无不尽 可我同你一样,还存在着 谁不是在试图追寻瞬息的永恒? 新肌肤 一个异乡的夜晚,疼痛让我短暂昏厥 从
背 影 雨把父亲按在田地 出穗的玉米淹没他喉咙的热烈 他用锄头之语唤醒脚下的土地 山从后面爬上 倾斜的雨,击中小的玉米 喊不出的声音成为他腹中的一部分 微弱的雨缠绕着他中年的日落 被束缚在田地的挺拔,如他 生活之书没有解释冷和低头,也没有解释 在越走越深的傍晚,哪一张影子能够闪烁 从哪张镜子能掏出年轻的脸和蝴蝶 纪 念 一阵风压低坟前的荒草 弯下的声音,进入里面的耳朵
乾隆皇帝的一天 起雾了,紫禁城好生厚重。 臣子们漂浮起顶戴,噤声做红水母, 从脚底喘气,也从脚底生根。棋盘上, 形色各异的珠子,王座吐出的卵 已演化成中年王国的神经节点。 他们的双腿没在积雨里,吃紧了 催动弯曲的应力。好聪明的头颅—— 也愈发肥大了。奏章里无代价的忠诚, 殷勤如收银台吐出的小票。扔下朱批, 你的巡视只能触及弹性的拟态壳, 谁让你们同样聪明呢?偶有的意外, 是
戏和生活 朱墙还是黛瓦,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浙地的小城,我像 一只习惯漂泊的雨燕 在以山峦为背景的世界里 熬过我简短的青春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我曾为这土地上的一切 而感到兴奋,为生活、理想 和关于影视的谎言 而热泪盈眶。如今城墙内依旧有 青春人们的面孔和 银铃般的笑声,而现在 我撑着油纸伞走在这 寂寥的空巷 我的眼前走过废纸屑、塑料 和一个外来者呆滞的中年瞳孔
薄雪:梦幻的开始 渐次隆起的山丘 有未消融的点点薄雪 正在晌午的阳光下闪烁着宝石的光泽。 此刻,人流销声危楼匿迹。 我只甘愿是那近旁山丘上的一泓皓雪, 替牧人永世守护畜群。我甘心被牛羊贪婪啜饮 甘心它们轻柔的蹄只从我的躯体踩过。 而或,请允许我幻化成远峰巅顶上 那终年不融的飘雪吧! 我的心永远如风马轻飏…… 荒甸:仅有的抚慰 再往西去,高原胸膛剧烈的脉搏骤然平息。 黢黑的
绝 句 把吴钩看遍,从成册的古籍中挑拣出烦恼丝 按循平仄发声,唇齿转折的末尾吞掉音节 暗室内,春意盎然的酡红浮动,牡丹花,紫葡萄 枯谢着香气,绰绰乎,(只有少数人注意到这些) 点亮烛台,是高高纤瘦的颈,先露了出来 紧接着是内饰,颓丧地乱摆,丢盔弃甲似的 茶盏盛满湖水,一汪绝色的红霞环绕 这明暗交织的山路,必要手抚书卷,轻轻地踱步 念出沿途万物的名称,月亮橘色的光芒 温柔地明亮,
路过青龙路 老妪的一篮子樱桃被太阳收走娇艳的色泽 她发丝斑白,躲在青龙路入口石梯上 贩卖自己仅剩的一点余晖,和老人的尊严 眉头紧缩,和太阳做最后的抗争 她相信,在阳光下,更多的路人会停下脚步 六块钱一斤的樱桃,何况是自家的果树 斜躺的卧姿注定了结局。这不是农村 泥垢附着在她本就破旧的衣物上 行色匆匆的路人在红绿灯下询问价格 然后又着急离开,还来不及砍价和还价 老妪失望的神情再
海峡的北海岸只有风声水声 蜗牛被机车碾碎的声音听不到了 一块巨大的焦黑色岩石袒露 夏日途中奔来的人面孔黧黑 一个个瞬间被南山茂盛的植物覆盖 杜甫需要摄影术给他留念给他还魂 此刻岩石温热,如母亲早年的面额 海风一遍遍吹袭犹如世俗的低语 深蓝色的回响几乎同时贯穿左耳与右耳 一只白色水鸟静立在大海的一根漂木上 这仿佛是不轻不重的启示 白色的翅膀打开一道垂直的光 多像是海峡静止的浮
我们没有大声喧哗,甚至在四目相对的 刹那都保持着动物的警惕。妻子把手搭在 座椅的一侧,我们之间隔着一根可以 活动的扶手,但谁也没有主动将它抬起 爆破声从荧幕传来,人群中陡然发出 一阵惊呼,妻子把手放在唇边,示意我 保持静默。我用余光扫视周围的情侣、 父子、闺蜜,或是一些我尚未明了的关系 —— 不同的表情在各自的脸上互相转移 他们都很专心,以至于忘记了影片开头的 提示。妻子拢了拢
我有一个朋友 热爱马拉松 后来,他不再是我朋友了 我还有三个朋友 热爱马拉松 后来有两个不再跑 一个去菜场买菜 一个全程坐高铁 第三个,人过中年 跑路的里程 随着年轮的增长而缩短 就这样,我的朋友圈再也没人跑马拉松 我们身体里的希腊人 越来越慢 即将抵达终点 (选自《江南诗》2024年第三期“江南诗会”栏目) 王彻之解读: 这首诗有潜力成为一首上乘佳作,原因是它本
我们在二楼观看爵士乐队 不在观众席,也不是后台。 抒情的帷幕下,是乐手 螺旋的脑袋。 站在这里,乐谱被允许窥探。 我们讨论架子鼓的即兴 吉他的进入时间 还有大提琴弦上,迷人的震颤。 我想起夏宇,他说人身体里 有时,会发出呜吧吧呜的调子 就像旋律的一部分,今晚 演出的一部分。 当我们一起,跟随节奏摇摆 摇摆、摇摆的时候 我偏过头,听见自己 微小的合鸣。 我猜,在你的身
夜幕悄然而至之时 我正给一个句子画眉。偶然抬头 看见几个旧词,泊在一条水上, 像一串代码。 这串代码发光的方式,与恒星一致。 它的运行环境,与夜空一致。 这让我想起一些问题,譬如 有那么多恒星照耀,夜空为什么 还是黑的? 答案并不重要。伟大的问题并不需要 一个重要的答案。就像我知道 一些牧羊人,能把羊群赶到天上 再返回。而一个科技馆 让我了解到 人类以多种装置和方式
那时,我在大山里的中学任教 敲钟人是个木匠,钟声就像用尺子量过 每一声正好等于我的两步 当最后一声落地,我正好在讲台立定 我的学生大多是伐木工的孩子 对伐木工出身的我,有着天然的亲近 在钟声中,看他们像小树一样拔节 我也在准备一场可能到来的高考 每夜都在心里敲响一截看不见的铁 有时敲得火星四溅,照亮了寂静的山村 钟声过后,讲台上下,仿佛被木匠 用一根钉子钉在了一起,每个人
黄昏静谧 老城区,小巷内 一个人漫步于此 泡桐花与房屋一样,都是旧色 砖墙,低矮破败 靠着泡桐树日益粗壮的身躯 看紫色喇叭花静静地开、落 并被夹揉于汹涌的芬芳里 陷入一种垂坠的眩晕 风吹来,花儿窸窸窣窣 开始落在空中 打着旋,正好滚落到脚边 该俯首捡拾,还是—— 我定一下神,驻足一会 有满月缓缓升起 月光如流水,此刻有泡桐花 可闻、可触 但终究是白白流逝了
马驹们纷纷从梦中醒来 曾经过了河的那匹白马 早已不知所踪 畅饮月光的西码头桥 释怀了关于洞穴的问题 南岸的篝火已经点燃 照亮的不仅是乡愁,还有 十八岁的花季 尽管隔着一曲箫声 北岸的蒹葭已经觅到图腾的路径 那么多的伤口在愈合 脱落的痂壳带走古今愁 透明的马队载着日月浩荡而来 给春天上色的星星—— 已借助蹄声还魂 上游对镜的牧马之人 行囊里装满了孜然
夜空还原本色 月亮才被我们发现 它比萤火虫还轻 由一根极细的草茎挑着 生产队里管夜水的阿荣 提着煤油灯 从机埠到田头 对一条沟渠来回照看 他踢落的蛙鸣 都淹灭在扑通声里
让我去想象、消耗并且完成 无论是一段风景的暗示,还是 一个物体的意志,都充满了 遗忘与回响,如同绝壁之间 索道的两端,令人惊恐而闭目 那过眼的,是风,是闪念 是迫降的心情。然而真正的危险 在于那空白的卷帙 已呈现灰烬的形状 还未过眼,就已干枯的时间 或时代,如同一把黄沙 飘然无踪,但我需要找到你 过眼之人,我需要在黄昏认出你 需要在夜晚抱住你,需要跟你 一起被磨损,被指
椅子有一把 弧形的靠背托起脊椎的疲累 猫有两只 并不知道自己的流浪是因为她的主人 小花对人类有充分的信任 爱睡在高处 冰箱是她的领地 小白异常胆小 她瑟缩在暗处 窗帘后狭窄的位置是她与世界周旋的巷道 衣架有若干 主人曾努力装扮成合适的样子 好在 担忧的事情都在梦里发生过了 清点完物品 她用打火机将纸条压住 如将军镇住了地图 她指挥着生活这场战役
细雨中,白鹭斜斜飞起 飞进撑伞者的身体 变成一座金灿灿的金矿 飞进一位摩托骑手的身体 却化为乌有 白鹭似乎应该狼狈不堪 却显得安详而优雅 仿佛所至之处,细雨避让 它从何而来,仿佛风雨 成为其飞翔的一部分 龙江河水,温和地上涨 积雨把滞留陇西园的游客 打出了原形 我脱下一件旧衣裳:瞧 这只白鹭,细雨中的滑翔 它谋划着完美的路线,离我们 越来越远,仿佛年轻时的恋情 若
一刹那间的悔恨,很多的月光 都错过了,三色堇开得过于寂静 她喜欢在雨中触摸 这是上天的馈赠,她说 打湿的头发,是雨的一部分,衣裙也是 她忘情地旋转时,也是雨的一部分 被照拂的人间是纯净的 雨后的夜色如琉璃 我们不提及爱,只提及走失的星空 失语的花瓣,拘禁住月光的笛子 她的身体没有吻痕 只有月光留下的一场,冰冷的牙印
每张沙发中间,都有条 时间的裂缝。遗落的铅笔、橡皮 失真的彩色卡片 偶然掉下的不再洁白的毛巾 咬掉一半的过期薯片 小人国固执而沉默的瘸腿士兵 仿佛永不满足的巨大黑洞 布满千禧年飘来的尘埃 或许再仔细找找,尘埃之下 一颗透明的玻璃球 静静地,揭开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没有面黄肌瘦 像松鼠活泼乱跳 破旧的祠堂传来锣鼓的呐喊 模仿水潭上翘首的水蛇 抱着沾满灰尘的梁柱 薄荷蒙的镜子聚焦 台中间水袖拨动天边的云朵 冒汗的青衣露出洁白的牙 相信魂魄 相信墓地的磷火 一不留神如果子摔落枝头 期待号脉的郎中开出 灵丹妙药
在你床头的蜡烛里 点上一支紫罗兰 花瓣在早晨饮下 我与夜眼泪的宝石 三月稀疏的蝉鸣 在土壤里荡桨扬帆 我是夜,情人的水瓶 我是河边插满紫罗兰的谷地 我是向日葵 在夜晚写下的诗篇 十一月以后 寂寞的风变成炉火 咀嚼鲜花 给爱情以萤火 给妻子以米粟
主持人语: 当宏大的抒情失去了它的有效性,那么可以回撤一步,在生活的每一个瞬间进行辨析,并尽可能地在这些细节和碎片中获得开阔的回声,胡桑的诗就是采用了这样迂回的方式,凸显了个人作为不同时空场域的在场者,此时此地的一切触发着感知,又通过思考推动着语言的行进,在他的仿佛喁喁独语般的诗句中,接纳了当代生活的复杂经验:“永恒只是一再抹除掉自己的/层层波浪,海鸥/并不知道我们在岸上曾眺望它们多时。”对
浮槎山记 有人乘桴浮于海,是云海, 甫一睁眼:萱草、桔梗、商陆…… 浪一般涌出镂空的岛屿。 有人撑着木筏,下凡来巡山, 他不打算回去了。有人, 想通过他的回忆,找到通天之路。 有人追落日,有人捉流星, 而他钟情于一株瓦松。 他给它拍照,实际上 是在向最小的塔致敬。多肉, 有小毒——弯月割伤屋脊时, 它会献上自己的胆汁。 跟一棵松树学会独处。松果, 从没有绝境。它落在
主持人语: 安德拉德是葡萄牙当代最负盛名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有一种白色情结,或者说是一种对单纯的热烈向往,但与此同时,诗人也并不忽略生活本身所携带的各种杂色,洞察世事,体味人情,在对万物的梳理中点燃语词的火焰,力求燎尽杂质,以提取诗的纯粹。在这组诗中,太阳是中心的意象,它是一个强烈的光源,其对人类、泥土、石头、沙漠、河流、草地的照耀,能够引发星星点点的折光,再度聚合成新的光芒,去抵抗黑暗,让美
主持人语: 2024年第四期“江南访谈”在孙文波和哑石之间展开,他们都是当代汉语诗歌的重要诗人,四川同乡,也是彼此相知很深的老友。访谈中,孙文波谈到对“晚年写作”的理解,对汉语新诗写作中“写作母题”的看法,追忆了洞背村八年的生活和写作,以及写诗对自己人生的改变,等等。孙文波以《故国》为例分享了自己写作长诗时的考量;以短诗《春天信札》和《雨、火、猫》为例,谈到如何在诗中讲述自己的生活,即在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