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蟹上身 ——读批注本《繁花》 每日晨起以蝇头小楷写经, 会觉得一整天都心在汉魏。 近墨者一回魂成了近巫者, 古人也得活过六十才讲究。 花酒吃老了上身而不上头, 开坛前被鬼魅先饮了几口。 居然三只醉蟹皆非大闸蟹, 切少许姜丝压压寒彻之气。 醉蟹若非本地事物的抽象, 剧透又岂非剧中人的事端, 君身上的何日弄丢了何年。 蟹身上的古董部分变了人, 不拿盖公章的部分搞腻歪。
1.我们这代诗人,在写法、读法、活法上,相互之间有诸多差异和区别。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区别是:你有没有涉猎过当代艺术,受过当代艺术的洗礼。因为当代艺术直接把“当代性”带入到你的问题意识、你的世界观,以及你的表达方式,这样一种关乎创造性的场域里面。当代艺术在某种意义上讲,是试金石一样的东西,它质疑世界、质疑自我、抵抗自我、从非自我的角度和眼光来看待自我,从异质的角度来看待自我和世界。对当代艺术而言,“当
竹林记忆 我家东侧有片竹林,到冬天, 即便关上窗户,也能清晰听见, 雪粒子敲打竹林的脆响。 有段时间,我迷恋阮籍, 每天去那儿砍一根被厚雪覆盖的竹子, 做成笛子。 母亲听不惯,就打起竹林的主意。 她该是想彻底毁掉它吧。 我骂她老巫婆,越骂,她的表情, 就越被一些不断涌现的坏主意巩固着。 真如她所说,我终日在竹林里 捡一些刚刚死去的兔子,纯属无聊吗? 我不理她,我跟她说不清
在诗人这个行当里,向来有“悔少作”的传统。我却少有悔意。单纯的进步论似乎无法准确地衡量过往的写作。相较以前,写作疆域在逐步拓宽,但并不意味着,在之前的那个向度上,会写得更好。我更愿意用拼图的游戏来理解。每个阶段都是一个部件,随着部件的逐步聚拢,最终将拼成一个完整的写作体系。回顾我个人写作中的几段历程,大概经历了单纯的个人经验阶段,以及个人经验与非个人经验混杂的阶段。 具体来谈,个人经验的启动可能
神圣的工作 一日将尽,开始 读傍晚这部书。归雀 啁啾着,给晚霞配音 飞鸟的影子掠过 随气流飘移的彩云 此情景给多少艺术家 带去灵感!神圣的工作 只是将大自然照搬 通向天堂的捷径,也许 存在于瞬息万变的 壮观;活着才拥有 人间这个视点 晚年的父母 我观察天象与山楂树时 父母在嘀咕,在议论我 父亲说:看,吃饱了 只会在院子里瞎转;而做 针线活的母亲,则头也不抬地
我们的鞋始终穿错尺码 让我替你,吐出黑压压的昆虫 替你,闻闻莲花的清香与微凉 重新二十五岁,重新不怕死 相互代替,帮助,并解脱 让我,做你的父母,你重新出生 长在肺部的恨,点下删除键 我听到时间的嘀嗒,我正清醒到家 在若干个空间里辗转 你是我长久的一叹 为什么常常有人在台上唱,底下有孩子哭呢 一个男人要把头转过去多少次才能假装自己没看见 我们的鞋始终穿错了尺码 我们的轻盈
山 中 两个男人站在山脚下抽烟 旁边的桦树上 刚刚长起一些嫩叶 一头牛走在 黄昏的山坡上 它的眼里,有温暖湿润的光辉 那些墓碑后的人 活着时被时间折磨 现在,终于可以藐视时间了 空山中的鸟鸣 远一声,近一声 叫得人脸色发白,心里发空 慢慢升起的黑夜,像幽暗的子宫 让这连绵的群山 每天早晨重新降生一次 小站塔尔坪 前面有泥石流 火车临时停在了塔尔坪 这秦岭深处的
眺 江 推开明亮的窗扇 敞开封闭的胸扉 望莽然东去 浩荡荡一江流水 百舸在江上迅行 将流逝的光明紧追 汽笛从胸中响起 把进军的号角频吹 阳光洒的都是金箔 岁月比金箔珍贵 江上没有人叹息 时间拽在手内 一只江鸥自水面腾起 翅膀闪着光辉 心的翅膀张开 寥廓江天任我奋飞! 长江流向 长江流向朦胧 流向朦胧的晨雾深处 烟波茫茫,世界混沌 远山呢?洁云呢? 我向往
对宏大的一种加剧 几个艺术家在沙龙上讨论着 历史、社会学,美与人类的命运 他们面红耳赤,并像时代的精英 抱头痛哭,对不公有最初的愤怒 他们意犹未尽,决定去舞池转一圈 为了一个女人,他们打了起来 那个女人对他们没有兴趣 礼貌地抿了抿嘴,便消失了 他们甚至没看清她的模样 这个看不清楚的女人 加剧了他们在美学上的争论 历史、社会学,美与人类的命运 歧义渐深—— 两个受难者围着
独 坐 夜正深。他也曾对另一个 自己端详许久 “月光从一个人心里流出来终将 抹去你的孤独。” 可你并不知道今夜,月光也 只是 圆了别人的梦 我当然理解你 沉默自然就有沉默的理由 也不必去渴求什么了 当他们与你告别时 月色正好 那个花下和你对酌的人 已经活在了他自己 的梦中 松尾芭蕉 他眼底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光 泄露出全部秘密 似乎,你在那个芭蕉庵 也总能够听见
禅诗三题 1.风铃 沿着寺院围墙 黄昏 与我走同一个方向 风铃无处悬挂 猫 忘记带走它的脚印 2.雨 雨,滴落岩石 声音从钟楼传出 左耳和右耳 听到 同一声慈悲 3.纹 青花碗 装了谁的一生 一道纹和花一起 听到,水 不及波动的声音 见 山 从无想山 走出无想的世界 天空涂成蓝色,又高又远 山路,拉伸了沉默 雾霭在裤腿上织最轻的纱 绕过一道又一道
三八海塘 砌海塘的人已经走远 水泥与石块里有她们设下的铺垫 把汹涌阻挡在另一侧。那年的落潮 像温顺的狗子吐出舌头 爱如此生动 无私的厚德堪比穿凿的热情 铁钎在云般缱绻的黄昏里 慢慢又艰难地嵌入一小寸、一小寸 水的阻力,风的阻力 目光的阻力,时间与语言的阻力 “衣裳里涔出盐度,并不是波浪的结晶 每次哗哗坠落都有困倦” 海雾茫茫,一条弯曲的堤坝 倔强着伸向深沉的世界 蚂蚁
冬 树 车窗里闪过一排排树, 寒冬赤裸的树。 裸树,是树的抽象形式, 是冥想的树向天籁倾倚的身姿。 枯枝败叶,果实无存 匆匆一瞥认不出都是些什么树。 凭着高矮,粗细,曲直 我们可以说 这一棵与那一棵种属不同, 风霜雨露,这一株与那一株 在不同时点承受过不同的悲欢。 这些迅急倒向田埂倒向池塘的树 似乎要去和影子一起安息。 当我们回头去看,它们 又齐刷刷从泥土和水泊中立起
敬亭山中 你离去之后,这里已是深海 潜泳的人,追逐着 将水推上大陆 语言的地壳运动陡然加速 峰峦如词,从水中突起 遨游经过的大鱼有时会停下来 倾听鸟鸣 漂浮的云团在此停泊 带来恒久的浸润 山顶和山脚一样潮湿 吟哦反复擦拭着每一棵树,使它生长 从绿意中滴下的词语 每一滴都携带着一片山林 随羽翅飘荡 四月的省思 夜色里的绣球花,像是一种责备。 狮子脚步无声,目光威严。
1 一条路走了十年 一条路 越走越人烟稀少 越来越开阔 这景致让你有点不相信 有时候你环顾四周 看到风景优美 而少有人影晃悠 你觉得这可能是天堂的道路 这可能是另一个镜子里的道路 通过梦境 通过半生的砥砺 悔悟 忏悔而抵达 一条内在的路通向了辽阔 十年前我还不知道我的道路会越走越开阔 十年前的鲁镇 我与豆腐西施和阿Q的牵连 连通社稷的门槛和牌坊 如今那些河埠和土谷祠颜面全无
倨傲者说 思想游荡,和落日 经过凌乱的荒野 连日高温,精致的酒花 亦不如一杯崖前的雪 砭骨的清醒,正好看见所有 正在消散的事物,爱一样短暂 看见毕生的谨慎悬垂于慈悲的花叶 凉风骤起,影子倚着无名的花萼 四月的黄昏,大河动荡 天空有最好的月亮,是直觉的锻造 当倨傲者说出:向落日再见 均匀无边的宇宙看上去那么简单 玛丽安 我的玛丽安 忧伤的露水和紫色的葡萄 嘴唇之间,生
秘密玫瑰 从内心而言 我对花的喜爱是有限度的 甚至有种隐秘的拒绝 那绽放与凋谢,只在须臾 那叮当响的落英 日夜击打着我寂静的河床 而我又是多么地爱花啊! 那用滴血的双手捧出的哑语 响亮的玫瑰,喑哑的玫瑰 那用刺准确探入你穴位的针灸大师—— 盛放的玫瑰,枯萎的玫瑰,露水的玫瑰,尘土的玫瑰 唯一的玫瑰 教你发声,赋予你秘密的 诗歌玫瑰 樱桃灯笼 暮晚的时候,你们到了
麦 浪 风吹着金色的鬃毛 父亲用锄头,驯服了一头雄狮 他的鼾声穿透深空的宁静 梦里的草原广阔无垠 杨树沙沙,蝴蝶和柳絮 像飞出的呓语,在麦芒上舞蹈 他的宠物已伴我到中年 我也开始梦见,广阔无垠的草原 草原上偶尔下雪,它用 白色的牙齿,咀嚼着这个世界 雪花家族 在曙光先生的诗句里,我一次 又一次地看到,寒冷,空旷的东北, 生命在雪的辐射中,像死亡滚动的广告字幕。 一个无
别 离 一时间 不能用目光连缀 江湖的两岸 岛屿散乱,不知该怎样站立 才不至于网开一面 漏掉一叶去意已决的 扁舟 出阳关记 出阳关后 喜欢从故乡带回种子 荠菜、秋葵、南瓜、萝卜 不分四季,只认土壤,种下去时 怀着悲壮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被诅咒的植物 妄图逃离古老的黑魔法 几个佐证: 荠菜长大时,叶子上的锯齿消失了 秋葵一直不结果实 然而此刻
1 请勿打扰 请勿读诗, 诗会以身相许 请勿靠近海拔以下的情感 2 当然要站在巨人的肩上 不然 怎么看得到他们的眼泪 3 我轻轻绕过岁月给你回信 书桌上的木纹正在经历它的酷夏午寐 那时的诡计和灵感都只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4 雨水落在窗台 停留三拍 参与我的早餐 青蛙的记忆捉摸不定,于是它唱蝌蚪的歌 5 房间醒了 你的吻也熟了 我们赶紧喂饱一张饿了的床 6
清澈的乐器 时间倒在夜里,雨敲门, 敲树叶、瓦片、铁罐的门 叫醒沉睡的声音。 我醒来在夜的边缘,举着一个梦, 照亮房间。事物创造着它们的神明, 我抚摸雨点,清澈的乐器,无边的一角。 像一棵树 我的灵魂烧了出去, 在夜色里凿出一片光。 我像一棵树,扎根在沉默的经验里。 词语是我存在的意义, 那布置星辰的,将把它们布置在枝头。 我平等地爱着黝黑里开出的花朵, 落下的,已成为
我不是狐狸 我想过长生的不同方式,第一种是 做梦,碍于施工噪音而放弃。然后是 吃唐僧肉,尝试了八十一次,皆失手。 让我们放弃木乃伊一样放弃福尔马林 我还试过意识上载,但电能已临穷尽。 我吃了五百多种胶囊,肾功能衰竭。 我夺舍所得的肉身带着腐朽的瘸腿。 我修改了我的基因,把错误修改为错误。 只还有最后一条命,我终于爱上死亡 我已是一架满是生物补丁的残缺机器 我航行在海上
书 历史书上记载着 谁被征服了 迈锡尼人、克里特人 总有一方 正在消失…… 宛如饮入肚中的水 谁也不知是谁构成了谁 我是柳柳 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 我有很多快乐 刷剧、吃香煎土豆 逛没人去的马路…… 有时走在路上 我能感觉 时间像落叶 正掉在我的心尖上 我一边儿走它们一边儿落 一些秘密就落在我身后的影子里 折叠拉长成为无法扫描的二维码 阴 天 阴天,世界透明
鲜 花 在春天的鲜花丛中,会看到 鳞次栉比的音符 有的被戴到王冠上,加冕;有的被折断 生与死就没有可回避的地带 还有的被风吹雨打到泥土里,不知道 会不会零落成泥,更护花 我不知道一朵花的意义是什么 直到有人将一束一束鲜花 送进医院的病房,墓地的石碑前 我才知道,原来鲜花并非只属于爱情 它还属于悲伤和缺憾 缝纫机之爱 缝纫机在响,马蹄般奔走 在一块柔软的花布上 有时她会
记一场偶遇 在银色食堂吃焦黄色天空时 冬天穿着黑皮鞋,正搁浅在银杏 一只七星瓢虫不请自来 从此是她蕾丝裙上,丛林簇立的狮 后来她用手指,轻轻把它弹开 正如弹开生命中 所有的记叙 她弹开那黑色背篓里的红色黄昏 黄昏是被推开的神 夏日书 我有许多个抱枕 我是说,我 有许多只猫和大象 五月是一条横纵的蓝 我把猫塞在里面 把大象塞在里面 风摇摇晃晃的 和天上的星星一样
离乡偶书 母亲在你的掌心蘸上唾沫 “这样,你就可以安全了” 而父亲则饮尽了杯中酒 “来,再敬我一个吧” 已经十年了,你仍是一个蠢蛋 不谙世事 不谙那简单的生活 冷了便添衣,别熬夜,要吃早餐 不要再喝醉了,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没事了,没事了 你会在茫茫的生活里收获爱 即便,北国的沙絮使你迟钝恼怒 勾芡的食物让你迅速又粗糙地生长 你长得越来越高,好像要越过她 越过树梢和山河
序:踏马而来 ——初遇格尔木 借飞燕之速 从兰州踏马而来 落地格尔木机场 三杯昆仑山甘霖 带着青稞的醇厚 猝不及防地 沁入莫干山的心底 豁达 绵柔 温润 一条洁白的哈达 如格尔木的三青鸟 欢唱着山山相望的恋歌 解开探源巡礼的密码 带来瑶池阿母的礼遇 我落在格尔木的夕阳下 咀嚼着孜然的余香 漫步在小白杨的树影里 浅唱低吟 将军楼 格尔木第一座楼房 有两层
玫 瑰 秋天里,一棵树饱经雨水的煎熬 阳光抚摸枝叶,黄昏中的飞鸟 向着更远的南方飞去了 有风的时候,我喜欢扬起头来看云 那些纯粹的时光总能撩动发梢 和蝴蝶一样难以捉摸,阴晴不定 夜幕靠近我时,回忆不断撕咬春天 如同一只小船,飘浮在空荡的心海 如同玫瑰,从未被爱过,从未停止表达爱 给扎尕那 和今夜不同,月色弥漫四周 羽翼被时间打磨。风雨不来,夏夜不醒 能追忆的越来越少,可忘
咖啡馆·女人 咖啡馆。我径直走向吧台 途经,一个女子 她安静地搅动摩卡咖啡 空气中流动的味道 克制而优雅,像她 突然,像春天的画面被打破 我听到了《大悲咒》的声音 从她的耳机传出,细微而浩大 秋天物语 风瘦了。在一夜之间 季节在时光深处纵深 我在秋天的风骨里寻找诗歌的角度 我看到了另一个春天 无数的黄蝴蝶在空中跳着圆舞曲 一道道弧线划过,划出终结与开始 落叶将大地主
围炉夜谈 南方以南,日子还没有结束: 它从山雀喙中熟透的浆果,滚落到 每一株细草的体内。北国寒冬 雪还未落下,缰绳以螺母的力量咬合木桩 草甸以残存的养分喂食时间白马 木桥边野花举起花萼,唱片机 颂唱雪域短歌,歌词被初日揉碎 从高原湍流而下,寥寥几笔抒写着 晨祷词,或者这座远山的墓志铭。 卓玛,骑来了他的红色摩托 他依旧有着年轻的面容,乱石滩 每一块石头刻写着他的命运 几只
雨湖公园 你存在就是一座公园。石狮子。雨湖。 许多我要说的都已说出,万鸟争论 因它们在笼中。这桥是去年的桥,也许前年 或许更久。久到它不曾成为一片湖。 我想到公园里正在变冷,慌乱如一道 辞令,应制欠缺,雨是穿新衣服的旧人 远远站。眼镜遗忘在书房。有人掉水吗? 有人,躺在长椅上求助吗?鸟声落了。 那些离我们而去的事物,此刻正加速降临 而我们只能,在凉亭中看完这一曲广场舞。 乡村
端坐雨中书 行驶在回乡的雨路上。 潮湿的大典河谷里,浓雾漫向路面 在雾中匍匐,紧握着方向盘 我想起多年来,重复的往返 想起身后,母亲、舅舅,和年幼的侄 这一次重复的旅程。每一个弯道 途经的房屋,我都曾坐在一旁 注视着父亲,如我现在的模样 而当我提及,重复的旅程,全新的 生活逐渐被我接纳。 从父亲手上接过的钥匙,打开的车锁 每一轮匙齿的转动都有着新的声响 此时,我端坐雨中。
午 后 我们的目光围着湖水,增加它的粼粼 心思随白鹭飞翔,时而敛起羽毛 光阴走到这里,在岸边歇了歇 初秋水面映出一张惘然的脸 生活退成远景,同样令我们失神 偶尔想起的诗句,仍带有雨夜的音节 那些辛苦的营造都曾一一经历 午后悠长,云的形象被我们反复交谈 风 来 几百株芦苇倾倒过来 带着寂静的声音 支撑起它们满头雪白的 不会是别的,只能是秸秆内部 那漫长又漫长的黑暗 游客
客将行记 采花、葬花,在肋骨的罅隙间流亡 幻想胜国的拥挤,海岸,摇落我们波涛如山 我们曾花费大把时间去悼念过去,像是 试图点燃体内剩余的遗憾 如同在雪国中寻找一片独立而晶莹的雪花 而那些记忆中,缓慢而悠长的好时光 一遍遍的飘落、堆积然后化掉。那些联系 美丽、肮脏又悠长,却无人擅长挽留 在语言每一次坚硬的碰撞里,亲吻 是我们能做的唯一柔软的事 如同在风季涨满羽翼的禽类,如同
微潮湿 潮湿的来信悬置树梢 漏斗里的时光被捣碎,散落 晃荡在那一抹微凉的圆弧 稀稀疏疏的往事密密如织 斜着捶打心扉 星群搅动一池秋水 而他垂涎于物什向下弧度的目光 时光滴答 从枝头坠落 回忆坠入他黑色的瞳仁中 无数圆弧形成回环 洇开它 不动声色的悲悯与苍凉 站在雾中 雾除了本身 让他物归于无物 唯一表达钟情的方式便是遮挡 鸟鸣与晨露连缀闪光。 一小支半透明的画
被遗忘的那寸土地 那个大雪凛冽又漫长的冬天,环山 抱着枯草黄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零落了 那种安静,在灯火通明和烟花四溢的 村庄中,格外热闹。一切冰冻,都有 纷飞的声音,忽远忽近,忽远忽近 被遗忘的那寸土地,什么样的情愫 使你在模糊的情愫里,若隐若现 深沉地烙印在我孤独的每个夜晚 悄然无踪。那些炭火交织的每个碎片 是消逝的日子,都已无法再拼凑完整 大雪向来喜欢按时锁住南方的脚步
南 方 车子两点向晚,左拐,进入城市花园 植物像水草,梦在吹晚风 熟悉的人都倒退进湖里 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度过余生 天色渐晚、昏暗 终点站叫做莲花,它并不是一朵花 但是我想到了高中时候看过的书 解散组合的成名作,未知的美 神秘在城市里有了味道 开始执着于很多种茂密植物的名字 在长椅上坐着,玻璃般的心在闪闪发光 鸟鸣不停,想哭,意识到所有人生 都是有过描述的 一个穿着
我不认识她们 正如她们不认识我 但我们年龄相仿、经历又相似。 在G6718高铁,二等车厢 她们在热烈交谈 像炒豆,噼啪地引爆了空气。 她们谈论,红薯和小麦的收成 烧鱼需要什么火候 笑话城里人开车来挖野菜 分不清荠菜和蒲公英。 我羡慕她们知识渊博,经验丰富 享有这样温馨的市井生活。 我原本也是她们中的一员 跳广场舞的中老年妇女中的一员 可是却执拗地偏离了航道 独自登上一
我们会亲手栽下一棵石榴树,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在仔细挑选的空地上,挖坑 拣走多余的石块,移苗,再一捧捧填上土 我们细心地呵护着一棵石榴树,像呵护着一朵小小火苗 春天,我们会为它长出新芽激动如袋鼠 夏天,我们会担心它干渴,时常为它松土、浇水 秋天,我们会提着一颗空荡荡的心,为它叶落而感慨 冬天,我们会与身穿一袭白袄的它合影留念 在年华涓涓流逝中,我们看着它一点点地长高, 当它枝干生
当年我骑自行车时 最疼恨轮胎被扎了钉子 或者突然掉了链子 但这不影响我骑向 不知道未来在哪儿的劲头 而每次与空洞的口号 到达了空洞的目的地 自行车总要自豪地询问 还要我带你去哪里 直到有一年 我放弃了空洞的习惯性 往自己的两条腿里打足了气 这才知道 未来是能走向自己的 (选自《江南诗》2023年第六期“诗高原”栏目) 余退解读: 《自行车与两条腿》带有“口语诗”的特
都快睡着了,突然想起 还有一件衬衫晒在院子里 一件白色的衬衫 在夜色中该有多么孤单 它像一个孤岛 悬浮在苍茫的空无中 它的语言那么苍白、无助 像一面不知向谁投降的旗 我把它解救下来 带回灯光下 光照在它身上 光像血液一样 迅速使它的每一根纤维都饱胀起来 (选自《江南诗》2023年第六期“江南风”栏目) 余退解读: 《光的传说》无疑制造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这是一首与自己的
“有时候感到无与伦比的绝望”,坐在 练功房的木地板上 对镜子里的无数个自己说 磨损的舞鞋丢弃在身旁。脚尖承载 一个旋转的梦 —— 永远也停不下来。 蓬蓬裙生出的翅膀 闪着剔透的光 小镇里每个人都有梦想。日子很苦 母亲的梦寄托在我的舞鞋上 我站在窗子外面一个人舞蹈 一个人的颓废 一个人脱掉脚上的舞鞋 又重新穿回脚上 (选自《江南诗》2023年第六期“星空”栏目) 余退解读
细雨从海上飘来 落在城市高高低低的街灯上 也落在夜里九点半的平潭夜市 夜,在喧嚣中微醺 生活在这里仿佛是一缕烟火 在反复蒸煮与煎炒中 沉淀着泛黄的记忆 尽管我来自异乡,却仿佛一直生活在此 一杯手打柠檬茶,就着烤肉 还有一碗福鼎肉片 就是生活的酸甜与苦辣 穿过夜色的那把伞 正好可以收拢整条街小贩们的艰辛 出租车载着我们向夜色深处驶去 各种滋味在热闹与沉静间交替 当我回首
二叔家和我们离得很远 几年也去不了一次 他是一个老党员,一生未娶 一直住老家的屋子里 那是一个两间土坯瓦房,土墙垒的院子 还有一棵桃树 据说是三十岁那年栽的 桃树年年开花,结很多的果子 待到成熟时 红艳艳的,特别馋人 我很想去,特别是 每年五月时候 我想二叔,也想桃子了 印象中二叔总是说村里娃嫌人 老是偷他的桃子 还有一些小媳妇和婶子,她们也偷 小的时候,听了很是生
可以想像,万历年间的风 从积善桥方向吹来 湖边的石级上 已落满云台禅寺湿润的钟声 云谷禅师出现时白鹭降临 斜雨中的柳溪村,披上了蓑衣 网无数次拉上来 竹篓里跳动的仍是春秋的鱼 一位赴京赶考的书生自湖边 出发。布袋里装满书卷和盘缠 他的《了凡四训》 居然在水上漂了四百余年 湖的下游是什么地方 不是江也不是河 你看,线装的史志已打开 那里到处是吴歌、传奇和变幻的云
牵牛花只剩下一朵 攀爬在栅栏身上 它的颜色,准备 对深秋以及深秋之后的枯黄 发出消息 它对身边的瓦片 灰旧色的栅栏墙都投掷了光芒 园子里,果实稀疏 过阵子 大地上,西风踏遍塞上 其他植物 凄美凋敝 栅栏会变成灰旧色的个体 坚毅、沉着 留恋 将士般冷静 记录下 牵牛花最后的留言
得耳布尔河的风雷 哈乌尔河的冰排 根河奔腾浩荡的春天 在库列尔温都尔山的注视下 汇入壮阔雄浑的额尔古纳河 乌鲁隆圭河沉默 斯塔诺夫山无语 黑山头古城幻化为地平线 长空雁鸣一般 那只射落无数王冠的鸣镝 自贝加尔湖以东的原野 呼啸而来 击中后人凝望时空的双眸 铮铮作响 高丽城头的鼓角犹在 西夏王陵的大火犹在 金上京的狼烟犹在 环渤海进军的风尘犹在 千年寂寂 江山摇
一 夕阳撒下一根根银针 斜斜地刺进了这高低起伏的小山坡 山坡上一座座空置的民房 错落有致,别具韵味 当我拿着进住牌走出大堂时 大大小小的树林都已披上了金装 瞬间 眼前的南山宿集 也开始更生动了起来 二 晚霞中 我像是一只归鸟 开始在南山宿集的上空盘旋 那些大小不一 曲折有致地通往幽深处的小径 带我们来到 问陶居、抱朴居、璞玉居、文润居、白云居…… 温雅而又寓义非凡的
丝绸之路 从南方的桑林开始 从东方美人罗敷那甜润的嗓子延伸 从水乡的柔波中闪烁而来 从淳朴的村姑指尖流出 从黄道婆那动人的童话里编织飞天 桑林里,两小无猜的竹马 跑不到尽头的圆圈 成了华夏的核能源 让桑叶铺满大道 最缓慢的蚕以飞快的速度 走遍东西南北
翻开天台,被云雾茶香挡住的台阶 从铜板纸里拓印而出,像亟待赐名的婴儿 手印般摁在春天的苔藓 是先生写下的第一笔墨迹 探足而出,於菟,站在第二级台阶上 盯着我这行来不及写下的句子 是先生,背起我飞奔,两侧山鹃次第盛开 行十五里,春天用最后一行烟雨 在路口做了标记,我递出装满纸鹤的果盒 先生等一下,请撸起明朝的袖子 尝一尝,我熬夜做的海棠花糕 山峻路滑,白鹤在松门岭上打出一个水漂
秋风吹过,阳光温暖 山中的坚果,从高高的崖上滚落 腐叶松软的土地,接住了 轻轻的喧哗。你说着不紧不慢的 流水,经年的呼吸里 飘着浅浅深深的禅机 红嘴的蓝鹊,从林间飞起 枝上落下的黄叶,已被尘世带走 褐色的树干上 那些盘枝打坐的藤蔓 出世入世 都在风中逍遥 那么,枝上的 那枚蝉蜕呢?可是季节 留给秋风的 一袭薄悻的单衣?抑或是时光 之于你我的,曾经的 一次蜕皮
这些穿旗袍的女人,是村庄的常客 从来不曾错过一路风景,甚至月色 春天是时间的一个渡口,夏天也是 村庄是此岸,也是彼岸。燕子的呢喃 是村庄的配饰,来去闪亮 燕子在电线上排练街舞的时候,除了忙碌 所有的人和庄稼,都是观众,都会 跟着攒动 燕子是最具肢体语言的庄稼 携云带雨,深得三农要领 摆渡村庄史的季节,燕子换上旗袍 引爷爷奶奶孙子孙女,从泥巴路 走上水泥路……
永夜是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失去永夜的小棠不再写诗 她在院子里种植彼岸花 她在树下悬挂秋千架 她开始编织一件又一件毛衣 她收养了一只只流浪猫狗 她把毛衣寄给福利院的孤儿 她安静坐着看猫狗玩耍 当风蹭着她“瞄瞄”“汪汪”的时候 她觉得它们都在喊“妈妈” 晴朗的夜晚,她会看着天空 寻找一颗对她笑的星星
永远有一棵树爱你 以柳的形体,抱住 一个少年的梦与恐惧 直面世界,每个季节 都更好地去生长 把绿丝绦系在腕间 去裁风,去剪云 舒展成自我的画像 像贺知章站在天地间 跨越了一枝一叶的心灵 成就一个人更大的胸怀 托住这棵树的戒尺来自大地 一条登峰造极之境的石阶 另一条盛世讲堂里的教鞭 它们都能像柳木一样回头 回头,走向他的巨石 不朽的绝句 在千年之后,仍映出它的神采
主持人语: 2023年,首届“江南诗歌笔会”在嘉善举办,十位江南地区的实力诗人受邀参加,今年相应地在本刊设立“江南诗会”栏目,每期发表两位笔会受邀诗人的作品,最后一期刊发对他们作品的评论文章,希望“江南诗会”成为呈现江南诗人佳作的一个品牌栏目。 本期的两位诗人是泉子和灯灯,都是国内中青年一代具有代表性的诗人。泉子的诗具有明晰的个人风格,类似于箴言,以生死、意义、命运、真理、道等终极之物
山中记 明月在上,鸟把叫声还给山林。 更寂静时,虫鸣才会升起,混同溪水翻腾的声响 一直穿过洞穴、岩石,树根,猛虎虎纹中的栅栏 和栅栏后面,失意的人群,以及我们遗忘的 我们自身 恰是此时,酒樽前倾,山色也是 直到抵达我们半生的前额: 黑暗中,风铃越转越快 越转越快的风铃 把我们一一带回,并守住内心的光。 暮晚,抚仙湖 卷起裤腿,淌着水的渔人们,扶船帮 把船送入水中 暴风雨
幻 影 献给我逝去的幻梦,我破碎的幸福。 (献给1922年10月20日逝去的塔尼娅·萨洛娃) 你在哪里,荣耀、可爱的姑娘? 我的幸福,我晴朗的五月?!! 我正站在你的墓前…… 你在这里吗,我遗失的天堂? 难道幸福会埋泯? 难道欢愉会死逝? 不,你不在这里,这里泥土被踩踏 土地潮湿冷寂!…… 你会在哪里,我美丽的彩霞? 你会在哪里,焰火明亮的反光?…… 那儿
主持人语: 2024年第一期《江南访谈》在柏桦和他的学生李商雨之间展开,这也是中国当代诗坛这对著名师生之间的最新诗学对话,之前在课堂上、散步中、电话里他们有过无数次美妙的对谈。仅从李商雨为《我们的人生:柏桦诗文自选集》撰写的长篇序文就可以看出,这位学生确实是最理解其师柏桦的评论者之一。本次访谈从“技术”“抒情”“语言”等5个角度展开,涉及到诗歌写作上的技术与诚实之间的关系、诗歌的顺滑与晦涩间